真正老猎人的自白-----转帖
我爸爸是个开火车的老司机,工夫是一把闸——车门对地毯,为此,不但被大帅赏过“瑞宝”勋章,还拉过“康德皇帝”。由于他在1945年的操纵绝技,苏联红军的一个大将赏给他一件皮夹克和一杆比利时王国造的五连发猎狗,据说它出自伪满洲国的皇宫。在更换猎狗证的头两年,爸爸去世了,十七岁的我成了这杆老gou的主人。
我尝试着去森林河谷闯荡,凭借儿时弹弓子和汽gou的功底,很快就频频得手,但出发前往往漫无目的,叼鱼郎、松鸦、水耗子,还有一种爱在灌木丛里低飞的鹌鹑一样大的沙鸡,只要掂量这颗ZD不亏本,均肯勾动gou机。全自动猎狗虽然使用方便,却爱丢蛋壳,在扎兰屯土产商店,铜壳两毛四,铁壳一毛七,我成了经常光顾那儿的常客。装填DY是个危险活儿,独弹、霰弹、鸡砂、米砂,压底火、砸壳子、封蜡,每一个步骤都需小心翼翼。
随着狩猎经验的不断积累,我的gou越打越准,还学会了搜寻各类飞禽的技巧。乌鸡爱在草地与林子交界的高岗处扎窝;榛鸡好躲藏在不戗风的凹甸子;飞龙一扣大雪就上了侧岗的杨树林;野鸡不离旱地与河滩之间的深丛里,且还依循旱涝阴阳等自然势态,不断地按季节的变化改变生活习性和藏身地域。大鸟在起飞拔高和降落前平衡亮翅的瞬间,是gou手速射的最佳时机。飞禽中最难打的是一种叫小石鸭子的鬼家伙,它们不依河流栖息,只肯在河谷漫滩的臭水塘附近游弋,这种野鸭机警非凡,很少能叫人挨近于射 距 离之内,逃避时,一对扇动频率极高的小翅膀啪啪震响,快得往往不容你把gou川耐撇来。褪了毛的小石鸭子肉质细嫩又不肥腻,算得上是野味中的极品。岭上的落雁都是春来秋去的匆匆过客,猎杀它们须选定河湾淤缓、水色秀美的景致伏击。守候至黄昏,迁徙的大雁经过长途跋涉后在此歇翅,射死一只,其它的便不忍离去,偏着头,瞪着泛光的眼环,绕圈子地哀鸣低飞,直至接二连三地应声落地。记得有一次枕着死雁睡觉,寄生在它羽绒内的红色毛虱爬了我一头,咬得我满身红斑。
走兽虽善手奔跑,却多有固定的活动区域和觅食路线,掌握它们的行踪和规律,只要肯下工夫,猎杀十拿九稳。最先的猎友是我们铁路的站长、车长、工程师、司机和部队的JX,我和这些快gou手们搭伙乘小客车去博林线的四十六、五十二公里打狍子。最初狍子确实发傻,看见人来了憨愣地瞅,几年赶尽杀绝式的逐灭,幸存下来的“gou漏子’磨练得比人都狡猾,一里地开外就望风而逃。全铁路地区的职工开大会,我和几个猎友却躲在门厅开“猎会”,被当地区党委书记的表哥当堂点名,恨得我直到前年他退了休才和他说话。有时也能搞到车,我们去更远的爱林园、二十六号马场、开拓团麦沟打野鸡,最幸运的一次把车开进了野鸡窝,半天工夫打了一百多只,吉普车后座堆满了。经过六七个夏秋的连年围剿,猎物越来越少,我也越来越不屑于那种贵族式的打法,更厌恶他们因分赃不均引起的多次内讧,艺高人胆大,我自信自己能够单gou匹马地吃独食了。
转心湖,无论对猎人还是挖药采山货的,它一直都是个传说中不易到达的神秘地域;小金沟,据说民国时期有一伙朝鲜人在此淘金而得名,这些摩托车都不易进入的深山碧水足以让我满怀信心。但我很快发现,这里早已没有了*****地,从遍布于沟沟坎坎的地窨子里趟出去的人脚印,给几乎所有的走兽路线都设下了陷阱。我开始接触了另一类贫窘的猎人,确切地说是偷猎者、一群山贼。他们没有猎民证和猎狗证,最穷的是甚至连户口都没有的盲流子。经他们的“工艺”改造的破gou真可谓五花八门,有的甚至没gou,多以喂药、下炸子、拴套子为主。忠字屯的有库有良哥俩,像供祖宗似的在深山里拿盐喂野鹿,到生茸的时节,毒死一只“四平头”,用他们的话说这一年就够本了。下套子最糟蹋动物,必 须得勤溜,夏天几个小时没发现就腐烂发臭了。数姜老二最懒,套子铺得漫山遍野,每次撬开他的地窨子,都有他从臭尸烂乔中捡回来的一堆狍子角。冬天套死的动物最容易招乌鸦,那小金沟的乌鸦才叫多,才叫肥哩!这其间,我不但在套子上潜心钻研,屡屡得手,还学会了跟踪野猪群埋设荤素两种炸子,一个家族一个家族地将它们赶杀殆尽。
小金沟再往里的四道河子,是个黄鼠狼子的聚集地。我经常看见一个个细长的木箱摆放在阴坡的山肋上,疑为是小孩棺材,后来知道那笨拙的东西叫“木猫”,是一种专逮黄鼠狼的捕鼠机。但黄鼠狼毕竟狡猾得很,“木猫”的效率不高。直到那年四道河子来了一个更为歹毒的捕猎高手,黄鼠狼子们才遭到了灭顶之灾。那是个看上去比胡黄大仙更显灵体的鬼老头儿。我赶巧在他的地窨子里住了两天,他先用铁罐熬化一种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油脂,那油又膻腻又腥骚,拎到外面,老头儿把冻得嘎嘎透的一捆大约是十二毫米粗的小铁钎子一根一根地往油里蘸,铁钎子瞬间都挂上了一层薄薄的乳白色油脂。然后,他沿着黄鼠纆ou咝械穆废哐《ǖ氐�,钉上铁钎。黄鼠狼耐不住那气味的诱惑,伸舌头从下至上地舔,它的舌头也和它的身体一样有着良好的伸缩性,阔展开薄薄的,刚好包住铁钎,一下子就冻在上面了。第二天老头儿去溜钎子的时候,上了当的黄鼠狼老老实实地抱着铁钎子,嘴巴上呵出个小冰溜子,它已耗尽了体内所有的热量,排出的淡绿色尿液与两条后腿之间的一部分雪冻成了一个冰坨,老头儿只需拿趋一敲,黄鼠狼就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了。
八十年代野生动物皮毛价格看好,白板灰鼠子皮二十块qian一张,黑板五块,后来竟达到白板四十块!有一个被我射杀的大灰鼠,至今还记得它,那是两棵直插云宵的落叶松,四个大鼠在冬日的融暖下荡枝,打掉三个,另一个怎么也寻不到了。我索性爬上树顶,捅碎了两个尽是飞龙毛的大草窝,还是没有。下树回返,*****地回头一瞧,见它身体朝树干一扎,大尾巴瞬间收缩又不见啦。这回看仔细了,树上果然有个小洞,我假做远去,却绕到了另外的角度,顶着另一棵树的遮挡挨至近前,待它犹疑地探头张望时,gou响了。砂弹从下颚穿透了后脑,它的脑袋慢慢地缩了回去。我攀到树洞旁,还好,它的一只小爪滑稽地钩住了洞口的边缘,否则要想得到它,我得砍树。那个隆冬,所有瞄向树梢的gou口都响得嘎嘎脆,人们贪婪无比。我和那些肮脏的猎人在他们的地窨子里混住得忒久,身上的虱子一抓一对。老家屋子里堆放着的几样在当时颇为时髦的家用电器,都是拿灰鼠子皮兑换的战利品。
雪拉河,遥远的河。两岸沉睡的大岭是我的猎狗所能触及到的最后的一片原始森林。新修的公路,海绵一样蓬松柔软的林地,踏在上面,闻百鸟婉转,含氧量极高的空气纳入肺腑,一切都令人振管不已。随后,假借包山育林之名的毁林巨头和各路杀手蜂拥而至,采伐点和地窨子有如雨后春笋般地剧增,人们都像是疯了。猎物打的多没法往回带,我常常在公路上搭转运木
材的汽车,有一次给了司机两只雪兔,可驾驶室里还有个搭车的娘们,他们俩当我面也动手动脚,我索性非要上后边照看猎物,说啥也不进司机室了。我把猎物垛成挡风墙,却终究是数九寒天,回家脚都冻烂了。短短几年的掠夺性采伐和疯狂盗猎,雪拉河林稀鸟兽散。原先一进林子,抬头仰视,四周参天的大树把天围成了一个圆洞,人如井底之蛙。茂密的林海像大山的厚皮氅,多强劲的风也吹不进,只闻松涛阵阵。后来完了,人在半山腰往下看跑在公路上的汽车,透过稀疏的树影,都能瞧见汽车的牌号。野生动物更是锐减,有的甚至到了绝迹的边缘。
挂gou多年的老祁德子感叹地骂:还打啥呀——人他*****比兽都多!
这时,我已远近有些名气,具备了一个成熟猎手应有的智慧和身手。 有些射击协会或收藏家慕名而来,要出高价收买我这支颇有来历的猎狗,它的工艺价值和历史价值已远远超出了它的实用价值。正当我深受路途遥远之困扰,欲购电视中看到的滑雪板时,禁猎开始了,猎狗被出示了红牌。联合小组三顾茅庐,有关领导亲自出马,比八路军劝国民党缴械还费事地劝我上交了它——我心爱的猎狗!
光阴荏苒,岁月随生命中各个时段的福祸更迭而令人反思,“忧从中来,不可断绝”。我的环保和生态意识并不是领受于那种政策性宣传和街头社区的广告形式,难于启齿地坦白:它隐匿于一种冥冥之中的魔咒般可怕的因果报应。人们常说打猎的没有发家的,猎手们仿佛掀开了一个潘多拉匣子,一个英年早逝,另一个出了车祸,搭乘的汽车就翻在他经常打狐狸的库伦沟。还有一个事业上正值春风得意时却得了脑血栓,他是最善于下一种叫“捉脚’的活套子的,有一年在沟底套了只野猪,山洪过后半个月我们才去看,那猪被钢丝勒得露骨的后腿又让苍蝇叮得生了蛆,饿得把附近植被的根子都啃光了,还没死。看着这位猎友被家人搀扶着的半瘫躯体,用绳子提拽着往前挪步锻炼的腿,我不由得想起了“捉脚”。类似的谶语在我猎友以外的也是不胜枚举,有个远近闻名的猎手,爱把打伤的飞鸟按进开水中活褪毛,他退休后给澡堂子烧锅炉,一次饮酒失误,营业前把两个池子里的水都充热到了接近沸点,他必 须踩着两池之间的一道隔壁去关闭里边的充汽阀,一着急,溜滑的瓷砖让他一脚踏空,摔进了滚烫的澡堂里……。老祁德子挂gou早也事出有因,他当年的高招就是堵冰窟窿打水獭,那一年,他上山下乡的大儿子在乌苏里江网鱼,拖拉机开过去都没压裂的冰面,他蹦下来捡自己被风掀落的棉帽子,江面突然塌陷,咕咚一声人就没影了。
我仿佛也受了魇镇,得了个叫上颌窦炎的怪病,冬天甭说上山,病重的时候门都出不去。昔日的猎友在灾难中相对无言的时刻,常能使我想到双手粘满了鲜血的战犯。
难眠的夜里总有那些胡乱插续的梦境,有时满载猎物而归,有时正被狼熊撕扯,有时被震荡耳膜的gou声惊醒了。无情的ZD就那么随意地敲碎了童话的实体,雪与血错乱了存在的无奈。暴风雪中发抖的地窨子,偷猎者山猫一样诡诈的眼睛,相互在戒备中对饮着劣质的烈酒。
狍子是多么驯良的动物,被打伤了,走近它那即将变得冰冷的身体,把手伸给它,它会伸出舌头温柔地舔你的手心!忘不了一对野鸭,在我正欲从浅流处涉河时从上游飘来,“咔——咔——”两gou,夫妻应声栽落,抓那只重伤的公鸭时,我看见了它们刚刚学会凫水的一群幼崽紧挤在一起,被浪花推着,顺流而下,它们能到哪里去,能活下来吗?这种动情的感触当然是在二十几年后的今天。还有一只被野猪套子套住了一条前腿的大熊,拖拽着那棵被它弄断了根的白桦树,被我连续的点射******,但我却很是惋惜,惋惜穿透力极强的铅dan竟然不偏不斜地击碎了熊的脏器里最值qian的熊胆。
夏天家庭野游,小侄女戴着黄山菊和鸢尾扎成的花冠,童趣地仰空叹问:“天上咋没有大雁哪?”我弟弟不假思索地告诉女儿:“早让你大伯给杀光啦。”我的脸与孩子平行,瞩目悠悠野云,遥想童年追撵过的雁阵,内心盈满隔世般的沧桑和惭愧感。人无完人,谁都有仅属于自己的桩桩隐私,如果把我半生闯下的几许罪孽和祸端归纳起来,屠戮生灵首当其冲。山神节老把头哇,人若信你,你便无处不在,饶恕我吧,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在你呵护中挥霍成性且又刚刚意识到,必 须崇尚自然敬畏生命的无知的人们。
